夏夏夏夏凝

Chapter.24 故园已毁

靠着博雅和八百的指挥，在密林中行进了十来天之后，他们终于走了出来，视野逐渐开阔了起来。这几日在密林中他们也遭受到了黑影怪物的猎杀，看来是那时他们加固的封印又再次被伪神挣脱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均与博雅的推测吻合。

在这几天内，博雅他们也讨论过当初封印结束后伪神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为什么此时的伪神仍没有放弃追杀他们。

后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大概伪神抱着的是“我死你们也别想活”的心态，想拉着所有人一起被神罚毁灭。

是的，与其说那是一场天灾，叫它神罚或许更为合适。

“倒是很像伪神的风格。”博雅面色复杂地说。

不过好在博雅对于卫队的安排非常周密，即便有黑影怪物追袭，在附近护卫的阴阳师也可以迅速前往支援，他们的损失并不严重，只有少许人受伤。

从对力量的掌握来看，伪神虽然再次苏醒但实力仍然达不到巅峰时期。而当神明的封印将要完全脱落时，伪神便会迎来神明耗尽神格的全力一击。作为新生神明，虽然在实力上更胜一筹，但仍被封印束缚着部分力量的他也难以抵挡神明用自己的陨落为代价换来的神罚。

这一次，是伪神彻底的末路。

对于这一群求生的人而言，只要挺过这最后一段时间来自伪神的追猎，他们便可以逃出生天了。这恰似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等到旭日东升时，迎接他们的将是光明坦途。

密林之外，是起伏的山地草原。当众人攀爬至一个高地时，博雅四处瞭望，竟看到一座隐约的城邦。他有些兴奋，喊来晴明和八百，两人面色却很平静。

“你看过地图。”八百说道：“这片大陆上并非只有我们这一个城池，在很久之前，城池与城池之间也有过互相的往来。但是在伪神出现后，这些城池便一座接一座地被毁灭了。在我们的队伍里，或许会有当时从其他城邦逃来的人。”

晴明说道：“那是一座空城，博雅。”

博雅这才发现，若是有人的话，总也该有些生活气息，或有炊烟或有人声，但那座城池唯余寂寥无声。

“我们的目的地不在哪里。”八百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远方：“那边似乎有条河流，我们可以去那边修整几日。”

又经过了两天的徒步，在某一日日落之前，他们抵达了河流附近。由于害怕河道涨潮，他们没有太靠近岸边，而是驻扎在了距离河流不远的一个背风处，但总算他们可以借着河水将自己好好打理一番了。虽然他们自己携带了一部分水，也靠着采集露水解决了一部分用水问题，但总而言之水是很珍贵的资源，除了用来喝以外，基本不做他用。

因此在密林穿梭这么几天，博雅觉得自己身上已经臭了。在扎好临时营地之后，博雅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河水里洗洗身体，顺便捞几尾鱼来作为晚餐。

晴明没有同博雅一起前往。并非是因为共浴而害羞的缘故，而是因为博雅要带着一部分青壮年去捕鱼，这会带走营地的部分防御人手，那么晴明和八百就必须留下来作为中坚力量保护营地。

于是博雅便带着一队青壮年向河边进发。

这个时候，博雅的博学多识又派上了用场，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认识鱼。这也是因为晴明他们之前的城池位于内陆的原因，大家用水都靠水井和降水，因此没人认得鱼，也没人会捕鱼。

博雅挽了裤腿脱了衣服跳进浅水中，弯腰在水里摸索片刻，随后便双手举起一条还在扑腾的大鱼，扔到岸上。

他们来之前带了很多大块的布，此时也派上了用场。在博雅的指挥和教学下，男人们纷纷脱了衣服跳进河里，用布单作为捞鱼的工具，几个一组在河里捞起鱼来。很快，一行人满载而归，晚餐中加入了烤鱼。当然，烤鱼的制作工序也是由博雅教授的。虽然条件有限，不过简单的调料就能制作出不错的味道。

在“滋滋啦啦”的令人舒适的声音中，鱼皮被烤的焦黄，微微翘起。而里面的鱼肉嫩滑，撒上些香料，便有独特的香味飘出来，勾得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八百捧着香喷喷的烤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声夸赞着博雅。

晴明和博雅分食一条鱼，晴明脸上也露出了餍足的表情。

在潮湿幽深的密林中待了十几天之后，能捧着烤鱼坐在篝火边歇息，同伙伴们谈天说笑，仿佛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夜晚降临。博雅跟着执勤的卫队巡逻过一圈后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回到了他和晴明的简易帐篷。营地中的人轮流去河边梳洗，博雅回来的时候，晴明正好披散着湿发回来。

营地里除了巡逻的队伍外已经几乎没有了人声，晚饭时还喧嚣的营地像撤掉了柴火的沸水，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长途跋涉，在这个尚算稳定的营地中都选择早早地歇息。营帐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少数用以照明的火把还在黑夜中燃烧着。

“快擦擦，夜里寒凉，你会生病的。”博雅被晴明散发着水汽的精致外表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携带的物资中抽出一块干布，拢住晴明的头发，轻柔地擦拭着。

晴明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享受着博雅的照顾，像是一只矜贵的猫。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博雅细细擦拭晴明头发的簌簌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尤为亲密和温馨。两个人静默地品味着这惬意的相处时光，在博雅细致的动作下，晴明舒适得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博雅擦了很久，晴明的一头长发才快要被擦干了，博雅正要像往常那样揽着他入睡，突然天空中有一闪而过的亮光，似乎是闪电，却又没有跟着雷声。

博雅直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事实告诉他那不是幻觉。接二连三的光亮划破天际，那瞬间竟让深沉的夜空明如白昼。接着，有微微的颤动从脚下传来，从轻微的摇晃变成剧烈的晃动。

营地中的不少人被惊醒了，晴明也霍然睁开眼睛，和博雅一起赶紧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划破天际的，并非是什么闪电。而是一颗又一颗灼烧的、明亮的火球，从天空降落，直击远方的某个地方。几分钟后，带着热意的空气拂过，或许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处背风的营地，那热风并没有直接袭击到营地的人们，但空气却渐渐变得灼热起来。热浪袭过时，博雅闻到了淡淡的焦味。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帐篷，看着这奇异的天象，却被震撼得无法发出声音。他们的视线被面前的山丘遮挡，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个方向上是他们的故土。

神罚降临了。

无数的火球不间断地从空中坠落，猛烈地袭击着可能已经化为焦土的那块地方。但攻击却并未停止，而是重复不断地打击着同一个目的地。不断有火光迸裂上高空，仿佛在昭示着神明最为严苛的审判。

也是神明燃烧神格所带来的终极惩罚。

有一些原本反对博雅的迁徙计划的人，在火光的映照下面色苍白。如果他们坚持选择不同博雅离开，那么现在的他们应该已经在这末日般的打击下化作一团青烟了。这些人看了看并肩而立的博雅和晴明，心怀愧疚和感激。

营地中是有些混乱的，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也有惊呼声。不知是处于对神明的敬仰叹惋，亦或者是因为晃动过于猛烈而使人难以站稳，亦或是更多复杂的感情，许多人跪坐在地上，眼含热泪望着故土的方向，口中诵念着什么。

更多的人加了进来，所有嘈杂的人声都归到这低声的诵念中来，逐渐成为了有着奇妙起伏的美好和弦，空灵却又悲壮，仿佛是给他们信仰的神灵唱响最后的挽歌。

“他们在为神明念祝祷词。”晴明握住身侧博雅的手。

博雅低声说道：“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神明在决意与伪神同归于尽时，并未考虑过这群渺小人类的存亡，神明无情。”

晴明靠近博雅，耳语道：“我们心知肚明，但你不能想着将所有人的信仰一举推翻。我想神明还是留存了一丝怜悯之心，祂之所以要拖到最后一刻，大概也是想给祂庇护多年的人类最后的生机，否则祂趁着伪神完全无法动弹时降下神罚岂不是更好？至于能不能把握得住这机会，就要看人类能不能领会了。”

博雅摇摇头：“你看看他们，无论遇到了灾难还是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神指引，这已经成为了惯性思维，而使得他们完全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这就像一群被豢养的羔羊，如果不驱赶它们，它们甚至无法走出羊圈去觅食。而在这种情况下，神明不给一丝线索就想让被祂养废了的人类推测出祂的用意，实在太过强人所难。这是怜悯吗？不，这是伪善。”

晴明苦笑了一下，勾勾博雅的手指，却没有阻止他，因为即便是曾经信仰神明的他，也认为博雅这番话说得没错。他说道：“如果不是你的到来，我们恐怕会在浑浑噩噩中迎来这场毁灭，到死也做不了一个明白鬼。是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博雅却否认了这一点：“虽然是我想到了天灾的真相没错，但如果没有你和八百一开始的努力，我也不会在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揭开所有的秘密。所以不必谢我，应该谢谢你们自己，是你们不再偏听偏信神明勇于探索的精神救了你们自己。”

两人依旧站着，交握的双手十指交缠，仿佛在给彼此力量和支持。

火球持续坠落，在观看者的眼里燃起一场大火。这场火烧尽了他们过去所有的辉煌，抹去了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以至于千年之后这里仍是一片荒芜之地，所有故事和传奇都湮没在这一场浩大的终结里。

但同时也点燃了一些人心中的火焰，他们并肩而立，决意在彻底的毁灭后，重新建立属于人类自己的时代。

“接下来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了。”

晴明转过头来，看向博雅。

博雅也转过去看他。

“我们已经在这样做了，晴明。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说出对彼此的承诺时，两人的眼中已经只能容得下彼此，而他们也在另一些人眼中成为了一道风景。

八百比丘尼抱胸站在远处，望着挺立的两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场神罚一直持续到了几乎天明的时候才落下帷幕。

博雅没有兴趣一直站在热浪里看火球陨落，晴明也没有，两个人便一起回到帐篷里休息。当然，由于有连续不断的巨大撞击声和地动传来，再加上越来越高的温度，两个人都几乎没有睡着。直到神罚结束，轰鸣声和地面晃动都停止后，两人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营地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困倦的人们脸上写满了疲惫，这让博雅与晴明不得不推迟继续赶路的计划。而由于全心信仰的神明离去，许多人恹恹了数日，最后还是博雅用一场激情四射的演讲让大家重新振作了起来。

不得不说博雅的确很有领导者的天赋，就这调动民心的本事就是一等一得好。

在此地修整数日以后，等到神罚的余波过去，博雅他们重新领着队伍开始了迁徙。在到达八百占卜之地之前，他们不会停止前进。好在这条河流也几乎是东西走向，于是他们一直沿着这条河流走了下去，离开山地进入平原。

这一路上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遇到过暴雨的侵袭，猛兽的围攻、食物的短缺等等，但在三位领导者的决策下，大多数人的性命得以保存。

这场迁徙最终历经了数月，他们才来到了八百比丘尼所指的应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