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夏夏凝

Chapter.17 相信

博雅将持弓的手垂下，虽然他面色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颤抖不止，最后只能紧紧握拳控制它不要抖动得过于明显。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说道：“你不是晴明，你是谁？”

晴明苦笑一声，又吐出几口血沫，说道：“我不是晴明能是谁？博雅，作战计划是要变通的……”

“但晴明绝不会用别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博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将弓抵在地上那人的咽喉，说道：“而且我们已经有了默契，今天如果不能封印伪神，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在博雅确认面前这人并非是真正的晴明之后，好似整个世界都被暂停了一样。背后分明是数位阴阳师与八百和伪神战斗的现场，此刻却寂静无声，博雅也越发肯定这处祭坛有问题。

他微微俯下身，冷声说道：“我猜，你就是伪神的手下吧？好得很，竟然逼迫我亲手杀死晴明……”

博雅手上微微用力，“晴明”的脸上露出些痛苦的表情，博雅心头一颤，手上用力也微微顿住了。冒牌货却在此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用晴明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注定要经历的未来。”

“胡言乱语！”博雅厉声喝止，但“晴明”的惨状让他内心不安，他一时无法分辨那个所谓的“未来”究竟是八百比丘尼真的会背叛，还是指他真的会亲手杀死晴明。但一旦想到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博雅便心头抽痛难忍。

“晴明”说道：“不必色厉内荏，我知道你内心的迷茫与害怕。来我这里，我保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些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一遍又一遍地如同魔音贯耳般在博雅脑海中响起，蛊惑着博雅放弃抵抗。博雅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忽略伪神不断重复的引诱话语，不再犹豫地握紧弓使出全身的力气朝“晴明”毫无规律可言地击打数次。“晴明”的身体瞬间瘫软地躺倒在地上，头歪在一边，显然已经没了气息，但如注的血流仍源源不断地从他张开的口中溢出，眼睛仍旧圆睁，望向博雅的方向。

博雅被那双染血的、失去光泽的蓝色眼睛望得心尖发颤。他闭紧眼睛用力握紧拳头，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那是假的，才让自己冷静了一些。

“鬼蜮伎俩，别侮辱晴明！”

博雅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了这段话，而后下定决心，再一次举起弓灌注灵力，对准地上的妖物。

在被射中之前，地上的身躯变成一条条黑色的小蛇，交错蠕动着钻入地底，那黏腻刺耳的声音叫博雅头皮发麻。不多时，那些扭曲的小蛇便在地面消失，而周围的一切也渐渐化为齑粉，周遭像是起了一场足以搅动天地的龙卷风一般，将整个世界化为乌有。

“晴明！”

博雅惊叫一声，睁开眼睛。

一行人仍旧在甬道之中，但因为博雅的突然昏厥，他们正在原地修整。晴明跪坐在地上，博雅的头便枕在晴明的膝上，晴明的手还小心翼翼地圈在他头上，以免他滑落。周围则是警惕着的几名阴阳师围在晴明和博雅身边。

博雅这么一喊叫，周边的人便全部被惊动了，几名阴阳师虎视眈眈地对着博雅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放下了戒备，长舒一口气。

晴明却仍是那副镇定持重的表情，似乎没有被博雅突如其来的惊醒给吓到，反而和声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博雅出了一身的冷汗，脑海里那晴明死去的惨状仍在脑海中来回出现。尽管他知道那是伪神故意用来迷惑他心神的，真正的晴明好端端的在他面前，他仍旧情不自禁地颤抖。他伸手紧紧拽住晴明的胳膊，晴明随即将博雅冰凉的手拢入掌心。

大约是从晴明的手中汲取了温暖，感受到眼前的人依旧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博雅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喘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还没有进入祭坛吗？我刚刚好像被拉入了幻境之中了。”

晴明笑道：“你果然是重点目标，看来伪神把能调配的力量全部用来对付你了。你看，我们都好好的。”

博雅闻言抬头朝四周环视一圈，同其余几名阴阳师试探的眼神对上，双方的目光似乎无声较量了一会儿，对方才率先将那目光撤去。博雅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晴明脸上，幻境中那张沾染了血污的脸和眼前这张完好的脸先是重合在一起，而后在晴明盈盈笑意中，噩梦似的场景渐渐消散。

但博雅没有容许自己放松太久，他便又警惕了起来，一面低头看着晴明的手，一面仔细思索着。

他先前会被拉入幻境，一定与他看到的那些古怪的黑影有关系。更糟糕的是，他不确定现在是否已经完全脱离了幻境进入真实。因为伪神既然能将他拉入一个幻境中，未必就不能将他拉入另一个幻境之中。在他见到晴明放下心防之时再予以他致命一击，似乎也很符合伪神的作风。再加上之前伪神那句预示未来的话语，博雅心中一时间充斥着怀疑与不安。

他对八百比丘尼没有那么信任，甚至怀疑过她已经投靠伪神。而八百比丘尼对他似乎也相当不信任，曾经要求晴明试探于他。在刚刚带着些不详预示的幻境中，八百比丘尼的确是背叛了他们。那么，八百比丘尼她……

博雅的眼中带着猜疑，沉重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八百比丘尼，最后落在含笑望着他的晴明身上，仿佛想要透过这些熟悉的皮囊，看破藏身其中的魑魅魍魉。

其他人见到他的反应，神色微动。

只有晴明，镇定地与他对视许久，然后伸手蒙住了博雅的眼睛。他靠近博雅的耳边，轻声说道：“博雅，停止你现在的想法，这很危险。”

晴明靠的太近，他身上那丝若有似无、清雅幽远的香味拢入博雅鼻尖，令他脑海为之一阵清明，之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些许安抚。

博雅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晴明竖起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制止了他想要说出的话，然后才说道：“不要用眼睛看，你只需要随心判断，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好吗？”

随后，晴明松开了博雅。

博雅有些惊诧的看着晴明：“你都知道？”

晴明点点头：“能猜到一些。你不必过分执着于真假，否则你很容易迷失自我，这正是伪神想要看到的。”

博雅眉心一蹙，若有所思。

清明环顾四周，轻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站起来继续前进：“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前边还有一小段路，我们就到了。”

一行人又沉默地在甬道中前进起来。这一次，博雅没有再在黑暗处看到那些会动的诡异阴影。他落在一行人的最后，晴明与他并肩而行。博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但碍于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将所有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只是自己来回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晴明触碰了他的手。

博雅转过头去看他，晴明目光坚定，轻声说道：“博雅，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

博雅收回目光，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反复回味，突然间便茅塞顿开。或许是因为这里离伪神过于接近，晴明的话显得有些半遮半掩，但是晴明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提示不是吗？

面对伪神最重要的是心志坚定，否则会被伪神趁虚而入；不要怀疑队友，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过分追寻真假，便会迷失自我；随心判断，相信自己，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而仔细想一想方才幻境中的事情，博雅惊觉，是在自己产生了伪神无法战胜的念头后，晴明才对他说出要撤退的话。而也是在他心中怀疑八百比丘尼之时，她才当真叛变的。而经历了那样真实的幻境，如果换作普通人，一定会对伪神更加惧怕萌生退缩之心，也一定会放大对八百比丘的怀疑。果然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便会被伪神察觉并加以利用。

这几点结合起来，博雅终于悟出了其中所蕴含的关窍。伪神或许就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消耗他的意志力，令他怀疑身边所有人甚至是自我怀疑，到那时心神不稳的他便是一把最好的捅向队伍内部的刀。伪神可能会利用博雅的怀疑心，令他杀掉自己的队友。即便晴明等人能将他制住，却也是对晴明队伍的一次战斗力上的巨大打击。

想通了这一点，博雅在短暂地后怕之后便冷静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最后，他得出了结论：无论此刻所在之地究竟是真是假，他只要循着心中所想，坚定战胜伪神的决心即可打破幻境。如果打破一层幻境还有一层幻境，那么他只要坚定此心，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来回反复稍显有点凄惨了。

博雅这么自嘲着，然后苦中作乐地想道，如果幻境中的一切皆随他心神而动，那么便多想想晴明便好了。如果能够他怎么想，晴明就怎么做就更好了，他很喜欢晴明对他说相信他陪伴他的话，有了晴明的鼓励他应该会更有干劲的。

想到这里，博雅心念一动，望向身边的晴明，又一次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博雅的眼里似乎有火苗跳动，而晴明的眼睛如同幽潭一般深邃。

晴明似乎并不意外他的举动，用手去握住了博雅的手，微微笑着说道：“博雅，我会一直与你并肩作战的。”

博雅没料到刚刚心中所想的事情竟这么快就又发生了，耳尖蓦地一红，匆匆别过目光去，抿紧了嘴唇，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这让他更加怀疑其实他还身处在幻境之中了。

“谢…谢谢。”博雅犹豫了片刻，郑重道：“晴明，我会用我的生命护着你，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能失去你。”

晴明眼中闪过一抹差异，然后用力握住了博雅微抖的指尖，回应道：“博雅，放心，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出去。”

“嗯。”博雅用力点点头。

 

走在队伍最前面八百时不时回头看看走在最后的两个人，发现两人一直在若无旁人地说悄悄话。博雅刚刚醒来时脸上那种质疑与敌意已经全部消退，令原本有些担心他状态的八百也放下心来。

这两个人好像在拯救彼此。

八百比丘尼心中浮起这个古怪的念头。

但很快她就没心情再想这些了，因为最后一个转弯已经近在眼前。

她举起右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说道：“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