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夏夏凝

Chapter.19 这一次，将是真正的告别

等到众人顺着来时的路重新回到神殿中时，博雅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几个人很没有形象地就在神殿的地上瘫坐成一团恢复体力，博雅不禁怔怔地自言自语道：“这一次应该不是幻境吧？我们真的把伪神封印了？不会一会儿我睡醒起来，发现我还在人油灯的洞中吧？”

晴明见他仍缓不过神来，不由一笑，肯定道：“是的，博雅，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真的重新封印了伪神，活着出来了。”

博雅松了一口气，又赶紧仔仔细细地看晴明全身上下的伤势，他还没有忘记晴明承受了来自伪神毁灭一击却又活下来的事情：“你真的没事？当时伪神的那一击……”

博雅光想起当时的场景都一阵后怕。

晴明反手握住博雅的手，贴到自己胸前，让他感受胸腔中有力的跳动：“博雅，我真的没事。当时没有时间解释，我现在可以同你说了，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博雅疑惑，“我当时没有来得及赶去你的身边。”

晴明将扇子递给他，让他看决战前一日晚上他刻在上边的名字：“你有看到那个红色灵力凝成的结界吗？那是来自你的力量，博雅。你刻下我的名字时内心一定有着强烈的想要保护我的欲望，你的灵力也就此留在了扇子中，在危急时刻它便爆发了出来。”

在那一刻，晴明是真的以为自己要被了结了，但扇子中突然爆发的强大灵力在千钧一发之际于他周身张开了一道防御结界，助他度过了最初的难关。随后晴明及时反应，增补灵力稳固结界，才从那一击中毫发未损。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博雅喃喃道，垂下眼眸。

晴明这才有空问起当时他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博雅一五一十将经过告知了他。晴明叹了口气，这才明白为什么博雅昏迷醒来过后对着所有人都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又为什么一直怀疑自己尚未脱离幻境。

他说道：“我们从前被拖入的幻境一般是引诱人留在其中，却没有这样动摇心志挑拨离间的。如果会有后续幻境，你真的准备坚守其中，一个一个地打破它们吗？”

博雅有些赧然，说道：“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方式击破幻境，但你说的那些话启发了我。是不是幻境又怎么样呢。只要我能一直坚守本心，在幻境中或是真实中都给予我的同伴最大的信任，并与他们通力合作封印伪神，那么无论我身在何处，伪神都赢不了我，也不能利用我来重创你们。”

晴明忍不住赞扬道：“做得好，博雅，这么快就掌握了对付伪神的诀窍。没错，心志越不坚定的人越容易被伪神利用欺骗，而面对百折不挠的人，那些鬼蜮伎俩反而失去了作用。”

他们二人的谈话令八百也侧目，听到这里，她插嘴道：“你当时刚醒过来时的眼神实在令人心惊，但你能在晴明的旁敲侧击下想明白这么多，实在是很了不起。博雅，如果没有你，今天的封印可能不会有这么顺利，我要多谢你。”

其余阴阳师们也低声道谢。

博雅有些受宠若惊，他急忙摆摆手，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封印伪神而拼了性命，又怎么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最后伪神说的那句话……”

说到最后，博雅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八百咳嗽了两声，说道：“关于那个预言，我会再去占卜一次的。博雅，伪神谎话连篇，不可轻信。”

博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又被伪神带到坑里去了，不禁有些懊恼。

晴明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众人晨光微亮之时就出发了，而现在又已经进入了后半夜中。这一战虽不说旷日持久，但众人也几乎奋战了一整天，早已是疲惫不堪。其余阴阳师们都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大而导致的脱力，晴明也只受了些皮外伤，只有博雅在几次反复摔打中似乎伤及了肋骨，成为了重伤伤员。

“先好好休养吧。”晴明站起身，将博雅搀扶起来：“你伤得不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决战之时靠着一口气撑着尚不觉得什么，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博雅只觉得疼痛和疲惫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样。闻言他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同一起奋战过的众人一一告别后，便随晴明回去了。

精神上的折磨甚至比生理上的更难熬，博雅撩开衣衫让晴明为他上药时，便困倦得歪着头睡了过去。等到晴明为他处理完伤口，博雅已经完全睡熟了过去，甚至还断断续续地打起了小呼噜。

晴明将博雅的身体摆好，又为他盖上了薄毯，坐在床边默默凝视着博雅的睡颜。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发生时，博雅与晴明是刚刚熟识，这才过了没有多久，两人便一起经历了数次生死。最初，晴明只将博雅当做是救星，是援助。随着两人的相交，他逐渐将博雅视为挚友。几经生死磨难之后，他却已经隐隐明白，于他而言，博雅的分量已经远远超出挚友。

只是晴明是个十分克制的人，他向来不形于色，自然也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感情。希望博雅追逐自己的快意人生的心情更甚于自己的私情，晴明并不希望自己的感情成为博雅的拖累。

他轻轻地说道：“抱歉，博雅。好像自从我们认识之后，你就一直在受伤。”

晴明的手搭在博雅的手背上，眷恋地蹭了蹭。

“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你也能早日回归到属于你的生活中去。”

晴明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博雅，随后走出屋外。他要去等待八百比丘尼的占卜结果，来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此刻竟有一些矛盾。他盼望着扼住所有人命脉的那只手被斩断，又害怕着一切结束后与博雅的分离。

因为这一次，将是真正的告别。

 

 

博雅睡得不安稳极了。

他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梦见他与晴明相视微笑，一会儿梦见巨蛇将他吞入口中，一会儿梦见他与晴明互相厮杀，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坠入深渊之中被晴明拉起。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恐怖长廊，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逃离时，总会被怪物长长的触手缠绕，将他带回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这样的梦境带着些许不详的意味，似乎预示着自己永远无法逃离伪神的掌控。但博雅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那是一件足以毁灭伪神、让所有人再无后顾之忧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曾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某个时刻他曾经洞察天机，但那些灵感又仅仅昙花一现，在他完全领悟之前便如过眼云烟。

 “轰隆隆！”

一道闪电从天际闪过，似乎要将浓云密布的天空撕裂，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沉闷又剧烈的雷声，余音在空中翻腾不止。

博雅在睡梦中眉头紧皱，在雷声的惊扰中震颤了一下，然后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梦中那种无力逃脱的绝望过于深刻，以至于博雅又在几道电闪雷鸣之后，才缓缓醒过神来。外面已经完全漆黑，大风呜呜地吹着，些许枝叶被吹得漫天乱舞，正是暴雨即将到来了。

他这一觉，竟然睡过去了一整个白天。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到来自精神和生理的双重疲惫。他舔舔有些干枯的嘴唇，走下床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放开。他仍旧在想之前所有被他忽略过的细节，有哪些事情，可以回答梦中的那个问题。

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毁灭伪神？

博雅蓦然想到，在他们初回这里的那个夜里，晴明曾说过“只有神明可以杀死神明”。

那么谁可以毁灭伪神？答案是，那位目前正在沉睡的神。

伪神在哪里？被暂时封印在这片王城的地底。

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在此时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让博雅在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但又理所当然的猜测，而这大约就是天灾的真相。

博雅推开门走出去，他看见旁边的神殿依旧灯火通明，猜到晴明和八百应当还在那里议事。他顾不上许多，趁着暴雨未起，向着神殿狂奔而去。

“晴明，八百！”

博雅前脚刚踏入神殿的大门，暴雨便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发出嘈杂的声响。与殿外相比，殿内便被衬托得十分安静了。听闻他的呼声，殿内相对而坐的两人同时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他。

晴明放下手中的笔，温和地问道：“你醒了？下午我去看你时，你好像做噩梦了，但我也叫不醒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博雅胡乱地点点头：“我好得很，晴明，八百，我知道天灾究竟是什么了！”

“是什么？”

晴明和八百几乎是同时惊讶的发问。

博雅急促地说道：“你们的神明打算彻底杀死伪神，这就是天灾的真相！”

他说完后，殿内一时间只能听到几人呼吸的声音，八百和晴明似乎在消化这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八百率先反驳：“不对，如果是这样，占卜的结果不应当是灭世之灾，这是件好事。”

博雅问道：“可是神明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杀死伪神呢？是可以随便动动手指头或者念念咒语，就能夺取伪神性命吗？”

未等八百回答，博雅便自问自答道：“当然不是如此，否则你们当初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最终却只是将伪神封印而不是杀死。”

晴明道：“你的意思是？”

博雅答道：“我们那个时代有一种军事力量叫做核武器，目前已知最大威力的核武器如果直接被投放到一座城市里，会导致爆炸中心的人和物直接变成灰烬，整座城市被冲击波夷为平地。就我个人的猜测，足以毁灭神的力量，理应不下于此吧？”

博雅却不知道自己这番稀松平常的猜测在两位神的信徒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八百面色复杂：“博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指责神明灭世！”

博雅却很淡定，乍一看与晴明的一贯表情有些类似：“神明为什么不可能灭世？伪神也是神明，难道他没有杀人取乐、涂炭生灵？”

“所以他没有得到神明的认可，反而是助我们封印了他。神明的存在，便是要保护、指引我们，而并不是毁灭。”八百抿了抿唇，“所以祂选择压制伪神，等待下一任神明的诞生。”

“祂如果能够压制，那么便不会有伪神封印松动、需要我们去加固的事情了。”博雅说道，“在祂无力再继续压制伪神的情况下，祂会选择与伪神同归于尽吗？要知道，彻底杀死伪神，才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

旁边晴明扶了额头，开口道：“博雅，或许你是对的。八百今天的占卜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天灾仍将到来。”

八百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弱：“我不能相信，灭顶之灾竟是神明带来的。祂明明…”

博雅叹了口气，说道：“这就叫做当局者迷。正因为你们笃信神明是帮助、引导你们的，所以你们永远也不会将毁灭与神明联系在一起，也不可能躲避得了这场天灾。”

殿内一片寂静，唯余雨声。

晴明垂下眼眸，注视着先前因为惊讶而在卷轴上划下的重重一笔，说道：“我明白了。因为神明没有继续压制伪神等待下一任神明的力量了，所以为了毁灭伪神而不惜代价，甚至是玉石俱焚么……”

“是。”博雅轻轻肯定道。

八百咬了咬嘴唇，看看博雅，又问晴明：“你相信博雅所说的吗？”

晴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道：“相信。八百，他是你亲自占卜出来的转机之人，你难道不相信他吗？你只是还无法接受现实。”

八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博雅能感受到这两人身上都有着或深或浅的伤感，他想了想，出言安慰道：“彻底毁灭伪神，你们的神明的确在履行祂的职责，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自己。”

八百眉心微微松开，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祂下定决心要击杀伪神，那么这一定是不可扭转的事情了。但这样我们还是会死在这里，除非……”

说到这里，八百抬眼去看晴明，她发现晴明目光闪动，很明显与她想到了一处。晴明微微点头，目光又看向博雅。

这一刻十分短暂，却又因为对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难以启齿而显得有些漫长。

“除非，我们离开这里。”

最终，博雅与晴明异口同声地说道。